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
清和：“……”
走过清荷池。
清和：“……”
就快走到家了。
清和终于转过身来，一脸无语地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老婆婆：“老婆婆，您有事吗？”
老婆婆被吓了一跳：“你真的看得到我？！”
清和也吓了一跳：原来不是人类啊！
清楚了这位老婆婆不是人类后，清和也不再客气，掉头就走。
老婆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道：“孩子，能帮我一个忙吗？”
“不能。”
清和斩钉截铁道。
老孟已多次警告过他，不要轻易和灵类接触，否则让他分分钟残废。
“那就对不起了！”
老婆婆突然表情狰狞地朝他扑了过来。
对此，清和早已见怪不怪。
他平静地轻轻一步迈上了自己家的台阶，然后老婆婆“砰”的一声撞在了隐形的结界上。
“哎呀，疼疼疼……”
“你别来找我了，我家可是有结界的，再撞几次受伤的可是你。”
“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可爱。”
老婆婆一边嘟嘟囔囔着一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清和拿她没有办法，只得自己先进了屋。
不得不承认，这是清和见过的最固执的灵类。
刚开始，清和还担心这个老婆婆会不会又跟在自己身后伺机偷袭，并在心里盘算着直接告诉老孟算了。
但没想到的是，除了每天重复问他“能不能帮自己一个忙”外，老婆婆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台阶旁边的地上等着他回心转意。
宠辱不惊，看庭前鸟语花香，望天上云卷云舒，不给人添一丝麻烦。
可越是这样，清和心里面就越是有些不安。
他更喜欢会攻击他的恶灵，因为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赶走她了。
“支付两个甜甜圈，我就帮你赶走它。”
小玉明码标价道。
清和摇了摇头。
如果只是赶走她，那可就太容易了。
半夜，清和披着外套溜出了大门。
老婆婆正抬着头认真地看着漫天繁星，怀里还抱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野猫亡灵。
清和知道自己终究是做不到置之不理了。
“先说你要我帮你什么吧，如果做不到，你就别再待在这儿了。”
……
“带你进医院？”
清和有些诧异：“这个对于你来说很难吗？医院应该是没有布置结界的。”
“它怕的不是结界啦，”
小玉突然从二楼窗户蹦跶下来，直接跳在了清和肩上，一对小芝麻眼看向老婆婆。
“它不是灵类，是人的魂魄。”
清和没有感到有多惊讶。
在他的观念里，其实灵类和魂魄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老婆婆笑呵呵道：“是的，刚死没多久呢。”
老婆婆笑着说这话的表情就像是在卖鱼一样介绍自己的“新鲜”程度。
清和：“那魂魄怕的是什么？”
小玉：“弥留。”
“什么东西？”
“唔……就是一只长得像你们人类世界里的猫的怪物，生活在医院这样躺着许多要断气的病人的地方，负责将要断气的病人的魂魄在最后一刻和身体彻底分离，然后吞掉。”
“对对对，那猫可凶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一提起弥留，老婆婆便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清和点了点头，可还是感到有些不解：“逃脱了不是挺好的么，怎么还要回去？”
老婆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昨天去自己的坟上参观，我女儿在那儿祭拜我。女儿说，老头子最近什么东西也不想吃，我就想再回去唠叨唠叨他。”
清和愣了一下，有些迟疑道：“可是……你回去了他也看不到你吧？”
小玉插嘴道：“灵魂可以进入到梦里的。”
清和恍然大悟：“托梦啊。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躲开那只弥留？”
老婆婆点了点头：“我说完就走，就算最后被吃掉也没关系的。”
小玉突然补充道：“可是弥留发起狂来，可是连健康人的魂魄也会吞噬掉的。”
听到这话，老婆婆跟清和都愣了一下。
老婆婆讷讷道：“我也是第一次死，不知道这些，对不起啊，对不起……”
“没关系，”
清和安慰她，想了想：“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人……”
……
“对付弥留？”
老孟叼着烟皱了皱眉：“就为了帮一个魂魄？”
清和点了点头。
他心里已经做好被他臭骂一顿的准备了。
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老孟居然很是赞赏地拍了拍他的头。
“你终于学会在做什么傻事之前先来问我了。”
原来，以前的清和做事从来都是先斩后奏，多次给老孟一个措手不及然后让老孟去力挽狂澜，
为这事，老孟觉得自己的寿命都快被他吓得缩减一半了，所以这次老孟真是甚感欣慰。
清和见老孟没有骂他，心中窃喜，觉得这事好像能成。
“不过我不能帮你。”
“诶？！”
清和诧异。
老孟慢悠悠地解释道：“就像自然界中狮子捕杀羚羊，人类不能去干涉一样，只有不干涉，自然界才能平衡有序。让我为了帮一个魂魄而去伤害弥留，你觉得可能吗。”
“可……”
清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有耷拉了脑袋。
老孟总是有他的歪理，偏偏还无法反驳。
老孟弹了弹烟灰看着他道：“回去吧，告诉那个魂魄，逃过一劫就该偷笑了。”
回到家里，只见老婆婆正坐在原地等他，小玉正躺在她手心里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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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站了一会儿，走了过去：“走吧。”
老婆婆看了看他身后，有些诧异。
“孩子，你说的那个很厉害的人呢？”
“他……有事，不过我一个人也能搞定的。”
清和故作轻松道。
老婆婆静静地看着他。
她都活了大半辈子了，怎么会连这也看不明白。
老婆婆笑了笑：“还是算了吧。毕竟我也是做外婆的人，决不会看着你去涉险的。”
看到清和那稚嫩的脸庞，老婆婆突然想起了总是会大声“外婆外婆”叫自己的孙儿。
那个小家伙会扬起缺牙的笑脸向她要糖吃，会缠着她让她讲故事，会因为一时找不到她而哇哇大哭。
还没给够他糖，还来不及把故事讲完，还来不及告诉他“男孩子不能老是哭”，还来不及看他长大的模样啊……
老婆婆笑着笑着，眼里不知不觉闪烁着泪花。
她忍不住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头，最终还是没有触碰到他。
她把小玉小心翼翼地交给了他：“谢谢你，那我就先走了。”
清和有些急了，拽住她的衣角：“阿婆，我很厉害的！那次我徒手就将一只长得像狗熊的大个地灵给摁倒在地，不费吹灰之力！我一定……”
“你好像说反了吧。”
老孟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清和吓了一跳：“老孟？！”
老孟叼着烟、趿拉着一双塑料拖鞋朝他们走了过来。
“果然不能对你掉以轻心啊，”
说完，老孟呼出一口烟：“走吧，只是拦一下的话倒没什么大问题。”
清和愣了一下，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兴奋地一下子就扑在了老孟的背上，老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谢谢老孟！”
“下去。”
“哦。”
……
一老一少踮着脚、神色紧张，像是做贼一样地跟在气定神闲的老孟身后，来到了住院部1楼。
空荡荡的走廊，走廊顶部亮着一个惨淡色光的灯，站在这头望向另头，全是黑漆漆的一片。
此时已是凌晨3点。
还没走到病房，走在最前面的老孟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它来了。”
清和顿时心下一惊，本能地将阿婆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还以为能侥幸避过，没想到这个弥留对于魂魄的味道还真是敏锐。
“我去缠住它，你们往前面继续走就到了。还有，把小玉借给我？”
“小玉？”
清和愣了一下，虽然有些不解，但这种情况下他也没多问，掏出在口袋里还呼呼大睡的小玉交给了他。
老孟拿着小玉，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快，抓紧时间。”
清和带着老婆婆摸索着来到了109，也就是她老伴的病房。
打开门进到病房里，清和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轮椅上看着外面的风景，神情憔悴且肃然，就像一截快要入土的枯木，了无生气。
都这么晚了为什么还没睡？！
清和瞬间有些发懵。
老人要是突然叫起来把护士引来可就不妙了！
可要是跑了的话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依老孟那性格，这一次能帮他们就是谢天谢地谢祖宗了！
清和心里还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而那位老人对于清和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却完全无动于衷，甚至是视若无睹。
见老人并没有什么太过激的反应，清和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一个新问题又出现了：老婆婆这下不能托梦了！
清和又崩溃了，这种近在咫尺而不得的感觉让人分分钟抓狂。
清和甚至想给那位老人唱支摇篮曲让他睡着，打晕也成，这样所有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清和，你替我说吧。”
老婆婆也察觉到了问题，笑着看着他。
清和没法，只得答应。
“阿婆，你说完一句，我就重复一句。”
“哎！”
清和鼓起勇气开口解释道：“阿公，我是替阿婆来跟你讲几句话的。”
那位老人没有任何表示，连目光都不曾转动。
清和示意老婆婆说话，老婆婆认真想了想后开口道：“死老头子！”
清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然后用眼神询问阿婆一定要这么称呼吗？
阿婆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清和只得开口道：“死、死老头子，”
他担心下一秒那位老人会不会气得从轮椅上站起来。
然而老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还活着更值得感激吗？
老天爷眷顾你给了你更长的路去走，我还没来得及去抱怨他的不公，你倒先跟他摆起架子来了啊。
在的时候老跟我吵架，现在没人跟你吵了就觉得皮痒不适应了？
听女儿说你还想绝食随我去？你可真有出息啊！
丑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想这么快就见到你跟你吵了，吵了大半辈子现在至少得消停个十年二十年再说吧。
所以啊，死老头子，咱俩暂时休战二十年，那个时候你再来找我，我就跟你吵到下辈子去……”
最后一个字说完，清和百感交集，脸上的神情怔怔的，似乎是还没有回过神来。
老人突然慢慢转过头来看向清和，双眼失神地望着他：“老婆子来找过你了？”
清和点了点头，他很想告诉他阿婆就在他的面前，但还是忍住了。
阴阳两隔，终究是再也不能见到的。
清和咬了咬嘴唇，然后定定地看着老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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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思念是很痛苦，但那不能成为放弃生命的理由。而且……离开世上本就很难过了，不要再让逝者伤心了。”
老人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又变成了刚才一动不动的样子，只是多了一行眼泪。
眼泪肆意而下，像是要抽尽对故人的思念，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这巨大的痛楚下能够活下去。
清和低下头不忍再看。
他以为自己看得到另外一个世界后就能看淡生死，原来不是。
他以为时间会治疗一切思念，原来也不是。
总有些思念已经根深蒂固，化作了生命的一部分。
老婆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老人的身边。
她笑着叹了口气，拍了拍老人的背。
“死的时候不见你哭，现在哭得跟大花猫似的。”
“再见了，死老头子。”
……
走出病房，老孟已在楼下等候多时。
老孟看向清和和老婆婆：“说完了？”
老婆婆笑了笑：“嗯，说完了。”
“那走吧。”
清和：“小玉呢？”
清和突然记起老孟还没把小玉还给他。
“在那边跟弥留玩呢。”
“什么？！”
清和一脸的难以置信，小玉还能跟弥留玩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约有一人高的黑色大猫状的怪物突然从灌木丛里跳了出来。
老婆婆惊呼：“弥留？！”
但这只弥留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清和他们，而是神情专注、兴趣盎然地用爪子在滚一个红球。
清和愕然。
看来这弥留除了长得像猫，连习性跟普通猫咪也一样。
“可是小玉呢？没看到它啊……等等，那个红球好像很眼熟的样子……”
老孟平静道：“那就是小玉啊。”
清和吓了一跳：“什么？？那个是……等等，你借小玉就是为了这个？”
“嗯，这是在不伤害弥留的情况下拖住它的最好办法。”
“……”
……
“啊~~~~”
被救回的小玉坐在清和的手里嚎啕大哭，老孟直接堵上了自己的耳朵。
清和不停地安慰着小玉，不想越安慰哭声越大，小小身板竟然哭声如此洪亮。
清和只得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两个甜甜圈。”
小玉停了一下，然后又哇哇大哭，声音更加洪亮。
“3个。”
哭声渐渐弱了起来。
“4个。”
抽噎声断断续续的。
“5个。”
“成交！”
小玉顿时破涕为笑。
清和无奈地笑笑，又看向老婆婆：“阿婆，你现在去哪儿？”
老婆婆笑了笑：“在说好的地方等死老头子。”
“哪儿？”
话音刚落，老婆婆的身体突然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清和见状大吃一惊：“阿婆你怎么了？”
老孟很淡定地帮她回答：“心愿已了，魂魄将散。”
世界上没有永恒的灵魂，只有消失时间长短的差异。
老婆婆能撑这么多天没消失也是因为心中有着强大的执念。
清和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神情呆呆地看着老婆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婆婆看了看自己几近消失的身体，很是平静地笑了笑。
“还在想怎么报答呢，看来没时间了啊。那我就在天上去求老天爷保佑你们一生无灾无难，他要是不答应，我就跟他吵。好歹也跟我家老头子吵了几十年了，不信吵不过他。”
老婆婆还在咧嘴笑呵呵地说着，整个人蓦地一下消失在了清和面前。
清和一瞬间竟有些恍惚，好像大梦初醒一般呆呆地站在那儿久久不能回神。
老孟没有打扰他，站在一旁不声不响地抽起了烟。
这次，真的再也见不到阿婆了。
……
后面的日子里，清和每次出门上学都会下意识地看向台阶旁，可那里已是空空如也。
他也会到医院偷偷探望老人，看到老人恢复精神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我是不是很奇怪？明明阿婆都走了还要去管这些闲事。”
清和坐在老孟家院子里的一张藤椅上和他闲聊。
老孟躺在摇摇椅上闭目养神，懒懒道：“没什么，因为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最软弱、也是最厉害的东西在作怪。”
“什么东西？”
“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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