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刘秋有为人处事臻于圆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愈发炉火纯青，这让村子里上到村支书下到游手好闲的懒汉，没事都喜欢来找他唠唠嗑，每次唠完都觉如沐春风那叫一个心旷神怡。
可自打刘良出了这么档子事，老刘家就成了村子里最大的累赘，所有人都怕沾上了自家也被拖入泥潭，尤其在刘秋有登过每一户人家的门后，这座破落小院就门可罗雀，多年积攒的情分终究抵不过几两碎银。
哪怕刘良出院，一时片刻也没人敢来探视，就连借出钱的人也得先观望观望，害怕借出的钱不等回来反倒又被薅去几根羊毛。
刘家爷仨倒也乐得清静。
去查看庄稼长势的刘秋有从地里回来，隔窗看见老二正认真读书，本来还想观察观察再决定是否让他复学，此时见他出院第一天就迫不及待拿起课本，于是改变主意，掏出那个用了很多年的老人机，翻出县一中校长电话拨过去。
像刘良这种村里的孩子，大多只能在镇中学读书，只有中考全校排在最前面的十个人，才有资格去县第一中学念人生最关键的高中。
刘良上初中时成绩也是不上不下，因为去县一中需要住宿，那是一笔额外开销，而且还得离开老爹跟大哥，所以他不愿意去。
但有一次盖完新房不到一年花完所有积蓄的刘秋有，喝了几两劣酒后红着脸说都怪我没出息，否则就能拿出几万块钱托你大伯找找门路，你也就能去县里上学。
于是初三那一年刘良成绩火箭般蹿升，最终以全校第一身份迈进县一中大门。
电话响了足足六七声才接通，那边一个漫不经心的男人声音道：“哪位？”
即便对方看不见，刘秋有也赔上笑脸：“周校长您好，我是刘秋有。”
对面沉默片刻，显然不知道刘秋有是哪个，问道：“什么事？”
刘秋有察觉到他已经忘了自己，斟酌措辞道：“是这样，我儿子刘良之前办了休学，下学期想回去读书，您看需要哪些手续，我去跑一跑。”
又是一阵沉默后：“怎么暑假之前不说？按照规定，这种情况暑假之前就要报备，现在再说已经晚了，等跑完手续已经开学几个月，就不怕孩子跟不上？”
刘秋有愣了愣，然后不动声色道：“都怪我哥刘春来，他跟我说这事不用着急，早知道就不听他的，他一个治安局上班的，怎么能懂学校的事？”
对面这次沉默的时间很短，似乎只是愣了一下，接着连声音都亲切起来：“刘老哥你别急，我话还没说完，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等开学你直接让孩子来学校报到，手续的事交给我来办。”
刘秋有受宠若惊：“那可真是太谢谢了，给您添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做老师的不就是要服务学生嘛，孩子身体恢复的挺好？”
又寒暄几句，事情就办妥了。
刘秋有从小就学古籍经典，却从来不是个迂腐的人，该扯虎皮做大旗时一点不含糊。
他虽然从来没找大哥办过什么事，却知道很多事能顺风顺水，正是因为自己有个做治安局副局长的大哥。
就说过去一年能借到钱，人家大多也是看大哥面子。
没能上学读书走出农村，他从不认为这跟大哥有什么关系，所以觉得这么多年都是自己在沾大哥的光。
所以那次大嫂上门大闹，他才选择忍气吞声，因为他不想狼心狗肺，更不想让大哥为难。
……
周自立今年四十岁整，这个岁数就能做上县一中校长，已经称得上是年轻有为。
昨天应酬喝多了酒，到现在都昏昏沉沉，接到刘秋有电话，因为号码当时忘了存，真没想起对方是谁。
但他知道能直接把电话打到自己这里，八成不是个没根基见识的人物，剩下两成才可能是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自己电话的愣头青。
所以在没弄清对方身份的情况下，他话说的还算客气。
当刘秋有提点一句后，他眼前就迅速浮现出那个满身土气的老农形象，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去年办理休学时有刘副局长亲自陪着。
一个学校校长跟一个治安局副局长一般情况下不会产生太多交集，似乎没有打交道的必要，但周自立却不这么认为。
在他看来，人情关系就是一张网，这张网织的越大，可以活动的空间就越大，能够捕到的猎物也就越多，活的自然也就能越滋润。
越是小地方就越是这样，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织自己的网。
起来洗了把脸，周自立马上就亲自安排刘良复学的事，想了想，拿起手机拨出电话。
“韩老师，说话方便？有这么个事，一个休学一年的学生，开学要回来报到，你看能不能安排在你们班？”
“周校长，我能不能问一嘴，这个学生为什么休学？”
“车祸成了植物人，躺了一年，前两天刚醒。”
“周校长，我们班学生已经不少了，现在我都有点顾不过来，您看是不是往其他班安排安排？”
一通扯皮后，没能安排下去。
这个结果周自立其实不太意外，班级成绩不仅与绩效挂钩，而且在他引导下，这些班主任一个个争强好胜分毫必争，再好的学生昏迷一年，回来读的还是最紧张的高三，大概率会沦为拖油瓶。
何况他去年专门看了刘良成绩，只是中等，否则就直接往实验班里安排，而不是找普通班经验最丰富的韩老师。
周自立拿着手机，心里忽然一动，既然要卖刘副局长面子，那还考虑成绩干什么，就该直接塞到实验班里。
于是他又拨出一个电话。
“王老师，说话方便？有这么个事，一个休学一年的学生，开学要回来报到，你看能不能安排在你们班？”
“周校长，我能不能问一嘴，这个学生为什么休学？”
“车祸成了植物人，躺了一年，前两天刚醒。”
“周校长，他原来就在实验班吗？要不是的话，这么安排是不是有些不妥？而且我这两年身体也不太好……”
又没安排下去。
周自立拿着手机愣了半晌，这才揉了揉眉心，喃喃自语道：“喝酒误事，脑子都不转了。”
大脑终于开始运转，这回直接打给三个实验班中资历最浅也没什么背景的那个班主任。
“小郭，有个事你记一下，一个休学一年的学生，开学回来报到，安排在你们班，你到时候多照顾着点，就这个事，你先忙吧。”
不等对方说话就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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