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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鬼界

作者:一滴水520 | 分类:都市职业 | 字数: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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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另一个鬼界 作者:一滴水520 字数:0 更新时间:08-19 03:19

每天两次注射少量的“失忆”,再加上脚腕被锁在床上。让我在清醒的时候没什么力气。

并且房间里的机器在失去用处之后很快被搬离。没有任何工具可以帮助我解开束缚。

我终于明白自己被软禁起来。

常常有种错觉,南楠认清现实丢下我一个人离开了。这样想难免心痛。但有心痛的快感,好过被慢锯折磨,叫我无心无力。

但事实往往总与人的期望相反。

如果她真能放下从前一个人离开,又怎么需要软禁我。

从某种相对论的角度,我的时间被扭曲了。吸药后沉湎欢愉的时光,时间变得很短,不在记忆中留下什么痕迹。清醒的时候,时间又长得度秒如年。

况且在这里没有窗,只有日光灯不论白天黑夜地亮着。连痛感都因“失忆”扭曲,无法判断身体恢复的状况。

清醒的时段,有时候会感觉到身体被锉着一样疼。左肩的伤处与之前南楠赠予的枪伤在同一处,痛起来整条手臂都在颤抖。但更严重的,腰部的脊柱常常痛得异常剧烈。那种痛感是直接插入大脑的,没有办法回避。快且强烈,一瞬间浑身被抽干力量,气都喘不上来。

这时候就会有人很及时地进来给我注射。用幻觉掩饰身体的创伤。

但我止不住心痛。

我冷汗淋漓,在病床上颤抖,双腿不自觉地屈伸,脚腕的皮质镣铐连着铁链,撞在床架上,发出冰冷的战栗声。

很快有蒙着一身白的医护人员推门进来,看不出男女。两个人,一个按着我右臂,另一个手持针管站在我左方,用压脉带缚在我左手小臂上。

或许是南楠于心不忍,只将双脚固定在床上,并没有对我再做多余的束缚。这样我可以偶尔坐起来,甚至在床上站立,不至于像个废人吗?

我看起来太过痛苦,冷汗将头发都浸湿,按我右臂的人也并不十分当心。我忽然侧起身体,左手握成拳。这一拳挥出去没什么力道。但冲着那人的面孔打去,他慌乱之中松手去护,我抽出右臂按在床沿坐起来,转向左边。

迅速的动作中,每一次攻击都用尽全身的力气。

右手擒住左侧医生持针具的手腕,拽着他摔倒在床上,我右臂回环,针尖已经对着他的颈子。

“不要再给我注射,什么鬼东西!”

其实我握在手里,却感受不到什么触觉。

声音也像是隔着玻璃罩子,闷闷地,迟缓地,传到我耳朵里,

“你现在……精神状况……不允许停药……”

“让我每天活在幻觉里,这样我的精神就允许了吗?!”

我回过头,对着跃跃欲上的另一个人,

“去叫南楠。我要见她!”

我说着将针管交到左手,颤抖着,将针尖压在自己的颈动脉处,

“你试试看,再迟一点,你怎么交代?!”

我嘶吼着,只这几句,嗓子就哑了。我用右臂紧紧卡着留下一人的喉咙。痛感让我没有办法注意下手的力道。我只觉得他已经没什么力气挣扎,就松了手。

那个人从我的床上滑下去,拽着我的被子。仰躺在地,粗重的喘息在房间里回响。

我呆坐在床上。左手依旧捏着针管。听着那种濒死的声音,我的呼吸竟然逐渐平静下来,奇迹般地没有之前那样痛得剧烈。

我想这样才好,我自己能动弹,能打能杀。总好过在床上度过光阴,接受南楠迫不得已的权衡,用“失忆”暂时麻痹身体,等待她给出的结局,让自己在无能为力的深渊里沉沦。

是我不相信她吗?是我们身处洪流中,无力抗衡。南楠早已问过我,我也早已做出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种无可奈何,谈不上好不好,只不过从一开始的设定就决定后面的走向。

有些人觉得现实已经够悲剧,再写这种让人无力的境况,有什么意义。

不过至少我觉得对比现实,现实还不至于到困兽的境地,还可以选择做对的事情。

或者其实,除非放弃,我们都只是沿着那条路走下去。现实那条路还不至于黑到绝望。

☆、别离

她赶过来,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我没来得及做太多的想法,她已经出现在眼前。穿着一身宝蓝色连衣裙,鬓角的长发束在脑后。她脸上有焦虑的神情,混合着复杂的情感。上着淡妆,连那副担忧也变得精致。

我仔细地望着她,想把她印在心里,好像再也看不到她。

好像还是那晚赏我耳光时的模样。或者这一两年她也没怎样变。还是明丽的,飞扬的,叫人匍匐于前甘心付出所有。

时间好像只在我身上走过,也走过她心里,但她总比我看来坚强。我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她,看着她长袖善舞,将“失忆”推介给大小买家,却不知道她一个人可以拿得下这么大一批货。

照谭小流说大约一克一百的价格。单从k粉来说,本市能拿到的货都经过两广的中转,成本已经抬到一克二三百。除非南楠这批货有自己的渠道。

丢掉这批货后南楠照样活蹦乱跳,还可以淡定地给我打“失忆”。她向来是很有主意的。当初我说自己是警方的卧底,她照样把事情压下来。而今她要做什么,瞒天过海,又算什么难。

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她了。

“阿乐,你想见我,我来了。你先把针管放下。”

她拨动扫在脸畔的刘海,将头发勾在耳后。一个保镖上来把那个白大褂扛出去,回头叮嘱南楠小心。

她打个手势让手下出去。反而朝我走过来,

“乖,把针管给我。”

“南楠。我觉得很累。真的。太累了。你不要动我好么。就让我这样呆着。”

“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这样说着,停下来。站在我床前。

“为什么这么对我。用这个。把我绑起来。你自己都不敢来看我?!”

“对不起。阿乐。你给我点时间。我们一起走。你是,你是不想再用这个是吗?那我们就停下来,我叫他们想办法,找替代物慢慢戒掉。我们一离开,我带你去做手术。好不好?”

我摇头。我以为这一次可以改变她。她绝不会因为我改变。

“我救不了你,你也救不了我。你明白吗南楠?”

我没有办法像她那样从容。

她咬住唇,眼睛红起来,也许她是害怕的,害怕看我这样绝望,

“别这样说。给我点时间。只要你听话,不要再……和我作对。”

“你拿了新的货是不是?任烽的运军火的线路运进来对不对?你没有钱了,哪里来的钱?任烽给你的?拿什么作抵押?房子?这栋是租的。车?值不到那么多吧。你拿你自己,拿你自己的未来作抵押对不对?你要嫁给他?你要我跟你做什么?填房?……”

“够了!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批货散出去我自然就有钱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我已经越来越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连说话前思考的余力都没有。这么多的语无伦次像埋着的火山,忽然暴发出来,顾不得浓烈的岩浆烧向何方。我才觉得胸口不那样闷。

针头顶在颈子上,有液体滑下。

南楠双手下压做出一个让我冷静的手势,退后一步,一只手搭在床架上,转过脸,不肯再看我。

我觉得悲哀到可笑。我拼死也不能阻挠,在她看来可笑的阻挠,她对着我是怎样的心情。我压上生命的所为,把我们真正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我又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

“你认为是我做错了。南楠,你认真回答我。你还爱我吗?你对我的感情,还是爱吗?”

“爱,爱是当然……阿乐,你镇定一点。”

她的手指攥着床架,指节突出起来,喉头吞咽,尽量平和道,

“我只知道我再不能放你走了。我非得有你在一起不可。”

我几乎能想到自己脸上露出讪笑的表情。

南楠回过头看着我,终于被我的不怀好意刺伤,

“难道你对我就全是因为爱?郑乐,你扪心自问,我们之间有纯粹的爱吗?恨和愧疚让你留在我身边。所以你什么都不顾,什么都肯为我做。你真以为这就是爱吗?”

南楠没有错。她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杀了她父亲,南楠好好的大小姐做不成,变成这个样子。我对她自然是有愧疚的,单凭着爱我不必这样缠她。

我是想要赎罪,又在自己多余的痛苦里萌生出厌烦。

我苦笑,点头,又摇头。难道自己没有想过吗?

“我们这样苦苦纠缠,还有意义吗?”

如果在谭小流出事前,我还会觉得哪怕是用恨维系,两个人因为宿命联系在一起,互相牵挂不得分离,那也算是好的。

可惜人终于不能真正了解对方。就算付出一切,救不成,反而害了彼此。再多好心好意,枉费了也罢,偏偏两个人都挂在心里,变成没有尽头的折磨。

任晴为谭小流而留下,我和南楠的一次次错误,我们彼此因为命运的纠缠而付出惨痛代价。难道这一切,都只为了最后在地狱里,告诉对方,“我不怪你”?

所谓虐恋情深,两个人因为牵挂对方而在一起互相伤害,沉浸在彼此的伤痛里。那所谓缠绵悱恻的感情还可以称作是爱吗?即便是爱又有什么意义?

南楠并不理会我的无病□,

“有没有意义,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放我走。”

我摇头道。我只能替自己做决定。

“你不能出去。阿乐……你被通缉了。”

她犹豫着说出口。其实她不说我也明白,

“谢荣生拿到杀任晴的凶器了,上面只有你的指纹。”

“所以你急需要钱?因为我被通缉?南楠,你护照都办好了。为什么不肯走?那批货没有了,你应该没有牵挂了。为什么?!我是不是应该死了才好?……”

声音越来越哑,说不下去。脸上忽然又湿又凉。她真的因为我而走不成,让我怎么接受。

她绕过床,坐在我身旁,轻柔地握住我的左臂。我的左臂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就躺在她温暖的手心里。我整个人扑在她怀里。眼泪不断滑下,打湿了她的衣服。

她轻拍我的背部,声音也带着鼻音,但她到底比我清醒,

“你才26岁。你已经尽力了。我怎么能让你死。”

我竭尽全力赔上余生,换来这样的结果。

真的让我怀疑了。所谓坚持到底是什么?

在这样的世道,人不能分清黑白,那感情呢?感情也分不出善恶吗?所谓善有善报又是什么?要我怎么接受我付出的所有努力,得到这样的回报?

她抱着我,我就想这样停下来。真的,能停在这里再好不过。我承认自己别无他法,承认自己一无是处。我宁肯自私一次,死在她的怀抱里,再不去管什么将来。

对我来说,这已经是可以想到的最好结果。

无谓挣扎。如果可以,请让我放手。

南楠说,“我怎么能让你死。”

南楠曾经说,“阿乐,你答应的。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死。”

我紧紧闭上双眼,任泪水从眼眶挤出,流不尽。

“南楠,我们分开吧。答应我,散掉这批货就走。一个人走。”

我说着,将针管移到她颈子旁。

她松开怀抱,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不能,你下不了手。”

“放我走吧,南楠,算我求你。我想停下来了。”

我看着她。防水的睫毛膏,还挂着晶莹的泪滴。

她只是摇头,就有泪水再度涌出。

“离开你,我也不会死。我回岳家,你可以不必担心了。只要照顾好自己,等一切都结束后,离开这里。好好活着。”

我们做这么多,不过是为了有个好的结局。其实我已经什么都不求了,只希望她不必再有那样多忧虑。我只是忽然发现,只有离开她,才是对她最好的办法。

其实分开有多难。曾经以为分开会让我们心如刀绞。但是不分开,已经有够多痛苦。我只需要转身离开,世界不会停止转动,我们各自的生活,也不会更艰难。

她不肯说话,手臂僵硬地搭在我肘弯。

我们这样僵持着,连呼吸都惹得我很暴躁。要我说什么才能让她明白。

我用空下的右手拂去她的眼泪,

“谭小流呢?怎样了?”

南楠终于开口,她想了想,还是没有瞒我,

“送去医院时已经不成了。不知道她母亲的墓在哪里,只好将她和任晴合葬。”

生不同寝死同穴,这样难道可以作为结局?

“南楠,任晴和谭小流的事情,给我最大的教训。一个已经自身难保的人还妄想渡他人,只能落得这样的下场。”

南楠浑身震颤。或许是我看着她的目光太过凄厉。她最终放弃了。松开手,用两手捂住脸。眼泪从手腕滑到小臂,钻进袖子里。

我们分别太多次,为什么还这么痛,这么无奈。

她叫人进来,解开我的镣铐。给我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黑色牛仔布紧身的裤子,白衬衫,咖啡色的风衣。

我在她面前脱去身上宽大的睡袍。新结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她忽然过来拥抱我,亲吻我的每一道伤痕。

我赤|裸着光脚站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传上来。但我任由她抱着,由她的丝质的裙面摩挲我的身体。

她蹲下来,亲吻我的大腿内侧。好像我是一尊完美珍惜的塑像,值得她捧在手心里,用唇抚摸寸寸肌肤,把每一寸的质地和气息留存。

我怎么想得到她会以这样卑微的姿态与我送别。这些都不是她该有的动作!

进退不能。

她最后跌坐下来,两腿侧在一旁,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从我小腿滑下。

我穿戴整齐,慌忙逃离。

她就孤单地坐在病床前,坐在空荡荡的地面。沉静地好像一面镜子。我转上楼梯,发现还是在南楠的房子里。在我偶尔独自睡的书房,有一个书架是可以移开的。书架后是一道暗门。

所以我之前没有翻出来“失忆”。

我打电话给小马,揣好南楠曾经送我的匕首。再看看手上的戒指。除此以外没有什么留下来,也没有什么能带走了。

路过客厅匆匆一瞥,茶几上还摆着我戒毒期间网购的仿宋哥窑的瓷茶碗。茶碗里是半盏浓茶。烟灰缸里插着参差的烟蒂。

其实这些天我们都离得这样近。所以她宁肯一个人缩在沙发上想也不肯看我一看。

坐在贴着茶色玻璃纸的车后座,缓缓驶离这个一年来将我心神困缚的城堡。

紧紧拢起风衣,我想,南楠要费尽怎样的努力,才能让自己抽干希望,坐在冰冷的空间里,任由我离开。

而我既然已经出来了,也不必再回头。

☆、平安

“我要见叔叔。”

小马说,先给我安排住处,等合适的时间再去见岳世齐。安全至上。

巷子里一处不起眼的民居。楼间挂满了晾衣的竹竿,拐出去就是闹市。很适合我逃脱。

他每天带药和食物来。“失忆”已经很好搞到了。

南楠新一批货恐怕已经散掉三四成。

呆在房间里,燥得坐不下来。打开着窗户,夹着烟撩起窗帘一角。看楼下往来行色匆匆的各路人等。不知觉烟烧到手指。

等了三天,再也受不了。小马来的时候,我做足准备,夺了他手机,给岳世齐电话。岳世齐当即答应晚上见我。

岳世齐叫下人做好茶等我。

我坐下来,无意喝茶。直到房门紧闭,再没有什么人。

“叔叔,我要一笔钱。”

“哦?”

岳世齐依矩手捧茶盏闻香。

我实在比不上,即便无数时间在手底不知不觉流走,不能让自己静下心来做这些消遣的事。

“我手里的股权不要了,叔叔,我只要一千万。”

“嗬,”岳世齐笑了一下,“这么贱卖,要我怎么说,小川,你太小看我们的公司了吧?”

连我自己也要笑了,我是下定决心不拿岳家一分钱的。就算继承下来母亲一半的股权,放在那里,对我又算什么?

现时现刻,我不过想要户头里流动的现钞。10%的股权又怎么值得立即到手的一千万?

“不必说我也知道一下子拿出这么一笔现款不是小数目,但我除此以外别无办法。”

不只是10%的股权,哪怕豁出去余生的自由不要,我也不在乎了。

“你不必慌,等风声过去,我自会安排送你出去。也不要说什么股权的事情,那是你母亲对你的一份心意。”

话已至此,岳世齐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不知道现在是否方便办手续,哪怕需要我出面公示也都不要紧。叔叔,我并不在意,也不期待能出去。”

“要这笔钱,还是为了南楠?”

岳世齐叹了一声,抿一口茶,半晌道,

“小川,你对自己太不珍惜了。”

伸手从岳家要钱,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奉上。如果我还肯当自己姓岳,大概是万万做不到吧。

但事到如今,见到的也够多。我的父母是在利益漩涡里作为姓岳的大旗倒掉,就连亲哥哥岳昊也死于莫名的争斗。岳这个姓与我的血缘联系也断得差不多。所谓仇恨,在权力倾轧下变成可笑的借口,与其对着看不清的虚空使尽力气,倒不如从此断情绝义。

我是不珍惜。我只想送南楠走。有她能平安离开就足够了。

“叔叔。南楠手里恐怕还有之前散掉一倍的货。就说到现在,流毒已经够广。警方起了几倍的注意,我们自己又不能掌控局面。废了这么多年洗白,因为眼下混乱的情形又要被拖下水,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岳家。与其让剩下一批流散,倒不如给她一笔钱把事情清理掉。”

“肉包子打狗。你就是这样的主意?”

岳世齐放下茶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我知道这不是什么主意。所以这笔钱算我自己的,我自己跟她谈。”

“这些年我对你私事的态度,你自己很清楚。并不是说我有多放心。不怕讲出来,你从小自己拿主意,就算大哥他也不会怎样管。只不过,吃了这么多亏你也该明白了。”

岳世齐不以为然,

“我只要你想清楚,你和南楠认识多久?做得了她的主?”

我再拨南楠的号码时,犹豫良久。也想过是不是发个短信更方便。但其实有什么好逃避的。

我们约在天上城。约在那里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方便,不过我已经不在意就是。

南楠进来的时候,我正在逗一个姑娘喝酒。那女孩一边推让着,一边银铃一样咯咯笑着,抿一小口,笑作一团。

南楠没有叫人跟着,理了理裙子,坐下来。女孩在我腰间掐了一把,同南楠一笑,也跟着出去。南楠靠在另一侧沙发上低着头不看我们,要把裙子上每一道褶子理顺一样。

包间里的气氛马上冷下来。

“好久不见。”

南楠说着,手臂也搭在沙发边缘。其实也不过四天三夜。

她看起来有几分憔悴,但并没有我这样客气,

“说吧,什么事。”

“你剩下多少货?我都要了。”

“哈?你都要?你要不掉吧。”

她坐直一些,脸色也活络起来。

我这一天为见她穿得很正式,西装革履,简直像去银行上班的小年轻,

“多少钱?五百万够不够?”

“怎么,岳家把大权交给你了吗?为什么不是岳明来谈?”

“我是代表我自己来。南楠,我是认真的。”

“你?你拿来烧着玩吗?郑乐,你是打发叫花子,不如问我多少钱肯走?”

“拿在手里怎么办,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腾地站起来,不愿意跟我谈,

“你哪里来这些钱,岳世齐凭什么给你钱?”

凭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说不论成不成,我必须去试。

岳世齐说既然如此,我先去跟南楠谈,合同他会找律师拟定。我想要和岳家脱离关系,那就由着我。给我这笔钱,一分都不会再多。

她挡住我头顶的光线。不论怎样,我的气势也压不住她。我又点着一支烟,

“不必说这么多,这批货该怎么算怎么算,在商言商,我也不会少你。”

南楠嗤之以鼻,

“要是这样说,按件走,我算你便宜,每件十万。我的规矩,一家最多卖十件。你也不用拿钱砸我。一百万现金,告诉我地方,货到了你再过户。这么多年交情,我信得过你。”

她紧贴着我坐在我身边,沙发就有一点沉下去。贴着我的耳朵,一只手支在我背后,另一只就势搭在我腿上。

我顾不上她的讽刺,也顾不上她嘴里说着“交情”,手在我身上不安分起来。

十件还不到八公斤。她手里恐怕还有五倍的余量。

“别闹了行吗?”

我小声嘟囔着,扭过头,忽然被她吻住。她双臂缠在我身上,试图用温柔折服我。我也的确是,气息都被她吸走。

我忽然推开她,咳嗽了一阵,痛得弓起身子。她起初有点受伤,很快觉得不对,想要抱住我,被我打手势拦下,手足无措的。

从衣袋里摸出药片,抖着摸酒杯,把桌上的酒瓶都推掉在地。

等我平静下来,她脸色沉重起来,眼里已经噙着泪水。

“算我求你,你当可怜我。”

我尽量埋低头,囫囵地低声说。

这副样子,她也不敢看到,我也不想让她看到。

她分开我手指,取下已经燃尽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掐掉,

“你变成这样,到底值不值?”

究竟应该我先离开还是她先离开?各管各?我不想再回答这种深奥的问题,

“你有胆量守着如此危险的东西,我佩服。但不要算计别人,又把别人都当傻子,觉得没人能对付你。”

南楠沉默以对。

我明知道,她并没有轻敌,她一定比我还要害怕。但总不能跟我说她的恐惧。就好像我在她面前也总显得特别决绝。

“你想一想,我要先回去了。尽快给我电话。”

“能走吗?我叫人送你?”

她的声音,比我更疲倦。

我摆摆手。就算变成废人,也要在她离开以后吧。

事情的走向总是半点不由我。

只是在小屋里歇了两晚,南楠来了电话。却是告诉我那批货给了程徒。

爆炸时毁掉的那批货和那辆车子,南楠已经叫小刀妥善处理了。但是车子到了程徒手里。

谭小流说得对,南楠身边没有可信的人。

南楠对我还是迟疑了些,等到想要信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但与其说不信任,其实是不忍心。

不完全燃烧的残留化学物质,并非检查不出蛛丝马迹。以此为要挟。

这批货给了程徒,程徒答应放南楠一条生路,也照价付了钱。穷寇莫追。程徒不屑于吃掉南楠这一点点。其实这批货交给谁,对南楠都没有太大害处。

当时十万火急。我想再没有比这一刻更接近我的目标。问清楚南楠所在,在杨风的车库,处理那辆载满罪证的车的残骸。

南楠定下当晚的飞机。我去见她最后一面。

杨风的车店里,南楠低头翻着陈年的电话本。我的桃色记录。没想到还能留着。

南楠翻着,回头看到我,对我笑了。

行李都收拾好,叫我送她去机场。

火红的哈雷崭新地在那里,我不曾有机会兑现带她兜风的诺言。

只有一个小箱子。其余要紧的,白天已经派人托运去。南楠说那批货的钱,大多数散给了六合会的老人。即便最后一刻落得众叛亲离,她还是得感谢他们。这点钱而已,无以为报。

当她要走的时候,孑然一身。

总归是换来自由。

南楠抱着箱子,跨坐在摩托上,头靠在我背上,紧紧抱住我。她专门穿了一身裤装。

摩托在车道中穿行,巨大的引擎声像一道闪电,划破车流。

大衣迎着风力瑟瑟发抖。但在她怀抱里,特别温暖。

车镜里看到她依偎在我肩头的侧脸。幸福的,又带着别离的忧郁。

我们在机场停车场里,停下车子,摘掉头盔,接吻。

“谢谢你送我。”

我摇头。明知道这一刻在发生什么,南楠只是凭直觉把我支开。这也是她最后能为我做的了。

“阿乐,我希望你知道,我比你想象得更爱你。”

“不可能,”我摇头,

“在我心里,你是最爱我的人了。”

南楠吃吃地笑,

“候机楼你不能进了,回去的路上小心。”

我点头。

“你放心好了,这次是我自愿走,我会好好过安检上飞机的。安顿好了,联系你。”

南楠就提起巷子,咬着牙,扭头就走。

我目送她走到拐角尽头。她忽然回过头,目光正对上我的目光。

她放下箱子冲我跑回来。

我靠着车子,她一头扎进我怀里,我差一点接不住,车子几乎被推倒。要是倒了,我们两个都不一定扶得起来。

“你是不是知道了?”

她紧紧抱住我,显得很不安。

“嗯。当初我哥哥去六合会地盘的消息是程徒放的。”

“你……什么时候?”

“你父亲忌日那天我见到不少老人。我一一上门拜访了。”

“阿乐……”南楠无奈道,“是不是骗我走以后,你就没打算活下来?”

“只是再留下来一阵。我已经没有什么报仇的心了。”

她看着我,也只能苦笑。

“郑乐,你也记住了,你说过的,要我等你。等到事情平息,我还会回来。你不许死,也要回来我身边。”

我点头。

南楠松开怀抱,退后几步,边退边一字一句道,

“我会一直等你,等不到,就直到死。”

她是跑着离开我的。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梦境。她追在哈雷后面,喊着我的名字。泪如雨下。

☆、终局

挂了南楠电话我就打回岳宅。岳世齐出奇地平静,反而叫我不要担心。

但是当晚确实出事。

岳世齐派出最得力的手下,没能把岳明平安带回来。那批货出现在岳明的私宅。谢荣生带人封锁了。岳明人赃并获,当场被捕。

那时候我还和南楠在一起。

我回到小屋,岳世齐百忙中给我安排了跑路的船只。两周后走。又叫小马找了中医,明讲好好调理,算是将我半软禁起来。

岳世齐还有余力给我安排,想来岳明的官司,不至于太紧张。

到这时候我已经没什么好留恋,也无力左右什么。

但小马的脸色,一日差过一日。平时都是他同我找话说,这几天我心境放松得多,他却总呆站着板着脸抽烟。

将要乘船走的前一天,向来风平浪静,他忽然带我和中医转移到另一处。第二天报纸上都刊载了,头版头条,方儒落马。称要清查方儒和岳明案。

一直蒙在鼓里。岳世齐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复杂情况”,我竟然不知方儒是岳世齐一手提拔。早在丁允接任局长位子时,岳家已成败象,即便后来想方设法让方儒升到副局,也恐怕只是对手的缓兵之策。对急于洗白的奉兴会,它在明,对手在暗,处处掣肘。也难怪这个时候,腾不出手来对付搅局的南楠。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看完报纸给岳宅电话,家人听到是我,说老爷早上昏倒,脑血栓,住院了。

他身体向来很好,又很注重养生。怎么突然这样。

小马看起来很慌,但还是按照安排等到晚上,送我乘船。在这样的乱局里,我们这些边缘的卒子,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这一刻还延续先前的秩序,下一刻就不知该怎样只身漂泊。

我还没来得及看到码头,眼前一片模糊,很快就晕过去。

醒来时在陌生房间。安置在人造革的醒酒椅上,手脚都被束缚住。

绑得并不紧,对我算是优待。

凭我现在瘾君子的状态,对食物和药物都没有办法实现足够的敏感,被小马出卖,再容易不过。

程徒甚至没有现身,随便找了个手下跟我谈判。

“怎么这么没规矩,给岳小姐松开。”

就是这太监一样的腔调。一个蓄着小胡子的大叔。

他给我看了一盘录像,是冬天时南楠端着枪在巷子里。画面清晰□,可以看到南楠的鼻子冻得发红。

作为被射杀的那一个,我几乎都要忘记了当时的场景。俯瞰的角度,南楠的气势像纸老虎,不堪一击。她那时的哀伤是那样明显,对着终于见到她白痴一样的我。直到孟浩翔的闯入。

再明显不过的陷阱。持枪伤人,也可以判七年了。

我看着南楠扣动扳机的每一刻,左肩的旧伤好像又隐隐作痛。

我强自镇定,无法镇定,

“这是什么意思?”南楠已经走了,不是吗?

“有没有想过,俯瞰这个世界时,一切都很不一样?”小胡子露出古怪的笑意,

“程先生希望能得到岳小姐的合作,应该跟那群老家伙公布,您本来就是岳家的成员啊。”

岳小姐,呵,我从小被隔离在岳家之外,就算是奉兴会里,知道“岳川”其人的实在不多。上学时提笔写名字,“岳”字开了个头,就马上被自己改成“乐”,然后很顺手地在名单里搜索,添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姓。我母亲知道后,也没说什么,马上就派人去办,连证件上的都改了。并非我有多么受宠,拥有多大的权力,就只是如此不可理喻的自由。于是理所当然地,住校,连最亲的哥哥都失去了。

到这个时候,因为岳家无人,程徒居然要将我扶到傀儡的位子。

“用南楠要挟我吗?她已经走了。最近这样混乱,难不成指望条子把她引渡回来?”

“你确定吗?”

我就算坐着也觉得坐不住。

那晚我看着她进入候机楼。身上有通缉令,不可能跟着她进去。在机场里,还会出事吗?

我若是确定还用得着问?

“不要误会,岳小姐,这是双赢的合作,您要相信我们的诚意。”

其实我相不相信又怎么样。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在这个世界汲汲营营与从上帝的角度俯瞰,大概就是这样的差别。即便我不相信作为傀儡,就可以站在上帝的一端,也根本没有能力抗拒被人在手脚穿上线的命运,连舌头也要交由他人保管。

小胡子出去,我又被绑起。所谓醒酒椅是防止醉酒行凶。手脚都有宽条不会造成伤痕的绑缚带,再加上前胸的,就完全没有办法动作。

后来我一直比较清醒。脑子里也不过在想南楠到底走还是没走。直到有人送早饭进来。即便没有食欲,还是要保持体力。

程徒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吃完早饭小胡子又来了,直接带我出去,坐进豪华加长轿车。

会议室装修成一片白,白炽灯亮着,拉着米白色窗帘,看着倒像大公司的董事会。我是第一次见这帮叔叔。穿着随和的polo衫,却总是一瞬间目露凶光。

我被安排在贴墙的位子,这个位子基本就是大佬器重的小弟。屋子里靠墙均匀分布着七八个保镖。

小胡子就紧挨在我身边。

吵吵嚷嚷地,

“程堂主啊,最近哪里发财?”

一个四十岁上下正当年的男人进来,中等身材,皮肤略黑,露出一截上臂肌肉线条很清楚。想不到一把年纪,还保持着锻炼。

他笑着是一团和气,抱拳拱手,手上大金表乱晃。目光如炬,扫过整个房间,还特意在我身上停了停。

“人都到齐了。”

浑厚的男声。首位的大班椅转过来,精壮汉子,竟然是暌违一年半的聂旗。

要他回来主持大局。岳家是真的不成了么。

“这位是?恕我眼拙。”程徒大咧咧说着,坐在我身前长桌旁的位子上。

这一句也是大多数人的疑惑。聂旗在六合会做卧底,奉兴会又能有多少人识得。

“在下聂方荣,想必诸位听说过,主管奉兴会的内线。今天我来,是岳老板的意思。大家都知道,奉兴会最近不太平,岳老板召集诸位来开这个堂会,是一起商量商量对策,共度难关。”

我百无聊赖,明知道一早上开会,是和奉兴会生死攸关。但离我实在太远了。

摘下左手的戒指,换到右手。或许程徒是为了拿南楠提醒着我,身上金属的东西都被收了,偏偏只留下个戒指。

“明少官司缠身,岳老板又住了院。岳家人丁凋零啊。不过照规矩,奉兴会从来轮不到我们这些外姓人挑头吧?”

席间一片哗然。奉兴会一向由岳家一手控制,洗白所建立的公司,也一直是岳氏持大头。程徒这么多年下不来也上不去,如今竟然这么明说。

但哪里还有姓岳的人?

程徒等静下来,洋洋得意地,宣布岳昊还有个妹妹,岳川。又拿出岳昊的遗嘱,他的股权全部由我继承。

我被小胡子半推着站起来。不只是众人,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这个哥哥一向很疼我,生怕我吃一点亏。最后居然做了这样荒唐的决定。我何德何能……

我向程徒靠近过去。

“她的确持有35%的股权,但没有资格做奉兴会的龙头。”聂旗冷冷地看着程徒,好像早有预料,

“她是谢真儿领养的孩子。这里是领养证明,本姓‘谭’,‘谭小川’。世幸大哥和嫂子的遗嘱里明确说过,她没有资格插手奉兴会的任何事务。”

晴天霹雳。

在座的所有人也都震惊,但没一个懂得我的震惊。

聂旗始终没有看我,当我不存在。廿年来,在岳家,时时处处也就是这样若有似无的目光。他们假装忽视我,实际是,不敢看我。

我从未比这一刻更感受到我称作“妈妈”的谢真儿的疯狂。她为了爱的人,嫁夫从夫,肯做正道不容的事。又为着良心,养育本该当自己是仇人的孩子。

岳家上一辈人恐怕都知道吧。虎狼一样的家族,斩草不除根,居然容下我,还善待我。

我面前闪过谭小流仇恨的眸子。再没什么比这更荒唐。她心心念念的复仇,倒让我这个姐姐亲手杀了同父异母的妹妹。

恩人?仇人?谢真儿又怎么知道她存下的善心,结了这样的恶果。

我震惊地,浑身颤抖,向长桌又近了一步。

从来不懂得,原来仇恨的心实在是这个样子。并非因为具体的某个人某件事,是蝴蝶效应给自己和自己至亲至爱人的命运带来的重创。所谓一辈子的不幸,全部不幸积攒的怨气。

请问你,到底谁欠谁,谁又理所应该恨谁?

你以为刀锋所指,是你真心仇恨的人吗?

整个人陷入巨恸,要我说什么好。但在这时候下手竟也没有失了准头。等其余人反应过来,套在我无名指的戒指弹出带小刃的钢针,已经剖开程徒的喉咙。

他很强壮,所以血喷起一米多。鲜血很快把我整条手臂都染红了,好像我整只手掏进了他的颈子。

“矻矻……”

吃惊的,不甘的,愤怒的声响。带着喘气冒出来。

他青筋暴起的双手紧紧攥着我的右臂,但只是徒劳,很快就像皮球泄了气。

然后脖子歪下去,整个人朝前扑倒,鲜血就喷了一桌子。

他以掌控别人为乐趣,怎么想得到,百密一疏,被蝼蚁杀死在一步登天的前一刻。

我一击得手在程徒将要用尽力气的一瞬弹跳起来,跃过长桌。随便抓起一个元老,手指顶在他颈动脉旁,后退几步拉开距离,缩在他大腹便便的身躯后面。我腾出左手将窗帘猛地拉开。

伴随着血流的呲呲声和臂弯里惊恐的嚎叫声,饶是反应机敏的保镖也没来得及动作,老人们都已经撤开到一旁。

“郑乐,你疯了?!”

只有聂旗这样喊着。

到此时有人肯喊我“郑乐”,还不至于太苦痛。

在这时候,身后的玻璃窗有子弹射穿的声音。

某一块上四角射入四个弹弓,将整块方玻璃布满蛛网一样的裂纹。

我拖着人质朝那边走了几步,一脚踹开玻璃。

这边是十三层。风猛地灌进来。在紧邻的一块玻璃外面,已经布好攀岩用的那种弹性较大的动力绳。我推开人质,脚下一蹬,整个人已经拽着滑扣荡出去。

主锁锁在腰带上,把身体的重量寄托在完全不靠谱的装置上,我感到很焦虑。没有手套,又不敢松开绳子,我手臂上很快擦出血痕。

从对面楼不断射来的子弹作为掩护,没人敢探出头来射击我。

楼上忽然学样,将玻璃四角打碎踢下来。我贪快已经滑下八|九层的高度。高空大块的玻璃冲着我直砸下来。我用右臂控绳,全身将绳子贴着大楼,左臂挡住下落的玻璃。

还是被一块扫中。

巨大的冲力,左臂咔嚓一声,似乎骨折了。强烈的冲击,腰带断裂。我迅速用右臂和双腿缠住绳索,整个人还是被带着坠下一层楼的高度。

绳索在下落过程中迅速吃进肉里,才拦住我的下滑。

饶是弹性较大的动力绳,这一震也让我胸口沉闷。

大约是到了五层。我半拽着绳子,拖拖拉拉溜到第二层楼窗外,实在没了力气。摔下去。

躺倒在实地上,一口血就喷出来。

同鲜血一起喷出的,是南楠给我的戒指。

目光扫到对面的窗口。代替我吸引了大量的火力。

早上送来的餐盘下,粘着这枚刘静怡送我的假戒指。是照着我原先的,多个机关。我猜一早就做成了。

昨晚所见南楠杀我的视频,就知道那一次是刘静怡完成的设计。到了最后,她又偏偏救我一命。

我将南楠的戒指套在左手无名指,撑起来,早上看过地形,这个角度,只能朝大楼拐角处跑去。

从大楼前景观草地上,四周有穿着西装的打手向我靠近。

我手脚都被绳索割破,就在这时候,脊柱不要命地疼起来。

还以为这两周就被中医调养好了。

我拼尽全力跑着。一瘸一拐。每一步踏下,疼痛沿着脊柱震动着大脑。

真让人受不了。

在杀死程徒时我已经耗尽了心力好么。

抢先一步跑到转角,攀着铁杆拿到一人高的空调外机顶刘静怡留下的工具。

我戴上耳麦,伴着耳机里密集的枪声,开了手枪保险,还有一串熟悉的钥匙。

“南楠还好吗?”

回头射击。四次点射,全部命中。多亏她贴心地已将子弹上膛。

到了这时刻,我张开口,还是要问南楠。

“嗬,我说她安全走了,你相信吗?”

刘静怡的声音终于传来,语气一如既往,带着嘲讽我的故作忧伤,

“车在再向前转个弯。乐乐,我们的配合还不错吧?”

我笑,这时候只能大口喘息,伴着喘息,不断有血沫呼出。

转过弯,果然看到火红的哈雷静静停着。开锁,助跑,然后是风驰电掣。

车速飚起来,狂风迎面刮来,带着我身上的血,吹散在我身后。戴上头盔,风声终于被隔绝了,只剩下枪弹声里,刘静怡清晰的呼吸声。

心脏猛地一震,耳麦里传来很近的子弹爆裂声。那声响,好像正没入我的心跳。

“刘静怡?!”

那一边传来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同样带着液体喷出的嘈杂声。

“南码头,老鹰死的那里,还记得吧?”

每一短句,都伴着节奏混乱的喘息。

为什么?

用哈雷提醒我要为对南楠的承诺而活下来。却偏偏,为什么是她救我最后一程。

而我作为回报,却为什么不问她的退路?

但我来不及,来不及开口。猛然惊响的电流声,几乎击穿我的耳膜。但那之后,就只剩下无意义的噪音。

还记得吧?

还记得吧?

刘静怡的温柔软语,到头来只剩下这样一句。

泪水不断地滑下来,塑料镜面都被猛地呼气沾染上带着红色的雾。湿湿黏黏的液体沿着头盔内沿滑下,钻进领子里。

后背痛得几乎麻木,趴伏在哈雷上,腰痛让我没有办法做其余动作。只能一个劲儿地,像死亡赛车一样,沿着车流,不断向前。

从哪里开始,就要从哪里结束。

在南码头,我丢下哈雷,戴着南楠和刘静怡的戒指。踏进船舱的一刻,终于完整地陷入黑暗。

☆、无间

3月20日,又是一年春。

时间伴缠绵的春雨洗刷城市。

前一年年末,方儒充当本市黑恶势力组织保护伞一案,沸沸扬扬。

方儒案牵涉甚广,程徒代表的黑社会性质组织,严重破坏经济、社会生活秩序,该团伙在本市高级法院一审中被判刑。

岳明在藏毒案中获罪。岳氏旗下企业遭到冲击,岳世齐病愈后出山主持大局。

百姓对此,有惶惑之心,在家门外到底不敢过多议论。

相关的新闻,报纸上有,网络上也有。

南楠遍寻所有的报道,找不到和郑乐有关的一字一句。

甫到澳洲就联系郑乐,通讯已经被切断了。郑乐最后一段时间用的是私营卫星电话,保证她的安全,也轻易断开她与外界的联系。

南楠很不安,如果是岳家安排为她安排好,怎么会突然断了消息?郑乐她,其实没什么依靠吧。凭她一个人,怎么从密布的网里逃出生天?

那时候,依着她的意思离开,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留下来。

时间好像倒回郑乐因任晴死受审讯的那几日。越是平和的等待,越觉得死亡一样沉寂。

抱着郑乐送的生日礼物。小小的相册。一张张翻,廿八张,一下就没有了。难得每张都有她和她。

每一张都仔细看过,发丝的痕迹,脖子上的一条细纹,都不舍得放过。那些年轻时的笑容,多陌生,多让人怀念。只不过一年多光景。她变了太多。锐气磨掉大半,用妆容掩饰,掩不住疲倦。而现在,她又在何处,过怎样的生活。或者……南楠不敢想。

好像看过就没有了,迟迟不肯翻页。

就算不看的时候,把每一张等距地摆开,像一扇门,像孔雀抖擞的翎羽,展开在床头。

白天和黑夜都没有差别,恍恍惚惚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她固执地,沉默地,靠着墙,扶着沙发,倚着门框,僵硬地,撑着笑,站在这里那里。很多从前就这样从地板缝隙里,墙角阴影里,此起彼伏,冒出来。

看过那么多个她,初见时穿着T恤牛仔裤提着背包,青涩又锋芒毕露的样子;晚宴里一身华服,冷酷地,吐露出报仇字眼的样子;报刊图片里法庭上穿着警服,因为替自己翻案成功而寂寞笑着的样子;拿着注射针管,在包厢诡异灯光下,邪媚的样子;还有,最后一夜,压抑的宽阔的停车场里,靠着哈雷,小心翼翼掩饰不舍,注目着自己离去的样子……

每一次,扑上去,拥着她的残影,抓不住,放不下。

又记起爆炸的火雨前,依偎着的她。她从来都像一束光,绚烂的泡沫,用最后的信念聚成光彩的模样,却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而自己,怎么看不到她满是伤痕,忍心在那一刻,将她击碎。

小心守护都来不及,被她一次次伪装骗过,当真以为坚不可摧。要到她无力遮掩,露出溃败的模样。而自己看清楚无能为力,也只能抛下她,落荒而逃。

南楠后悔了。

再没有比这样更心疼。

为什么她像孤魂一样飘在身旁,或者是托梦给自己。为什么听不到她说什么,也不能告诉她自己有多遗憾。想要弥补的时候,没有任何机会。

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而自己,竟然眼睁睁将手放下。

怎么能放手!怎么能忘!

一场春雨一场暖。

没机会体验它变暖。回到这个城市,赶上灰蒙蒙阴郁郁,所有记忆也都蒙上绵延无尽的沾衣欲湿。

南楠穿着一身黑,长过脚踝的裙裤,套风衣。只有颈间一抹夹浅绿的素色围巾做点缀。打着伞,发丝上沾着露水,看起来不免有几分柔弱。

局势还没有稳定。南楠不敢拿性命试验这个城市的记忆力,乘傍晚到的班机,明日清早就要走。

先去了杨风的修车铺。几乎没有变化。

杨风惊喜着,把南楠让进去,提早拉了卷闸门,关门歇业。

六合会的兄弟怎样了?小刀怎样了?六福楼怎样了?……

大家各做各的营生。刀哥嘛,他离开本市,没有打招呼。六福楼转让了,不叫六福楼了……

“呵,那也好,但你还在。”

“走去哪里呢?我总是在的。”

……

还有……阿乐呢?有没有消息……

没有吗?真不知道她……还好不好。

南楠黯然告辞,留下在澳洲的联系方式。明早就走,来不及,也似乎没什么必要搞个手机了。

杨风拿着,紧张地,小心地说,

“大小姐放心,我会留好的。放心吧,郑乐那小子没事了,肯定来我这里。”

南楠笑。虽然要和s市切断一切联系。但为了郑乐,必要的冒险还是有的。

“大小姐!”

“嗯?”

“我也能打这个电话吗?我会小心的。”

“……”

“大小姐。”

“嗯,好啊……”

“你留到明天早上么?我的手机先拿去用好了!万一郑乐刚好来呢?”

南楠接过手机。是么,阿乐,你会找我吗?

当夜南楠冒险去了cross。坐在郑乐爱坐的位子。

从这个角度果真可以看到大厅舞池里的全貌。酒吧再度装修,酒吧里的人,也与从前不同。南楠忍不住瞟后门旁的包厢。从那里,自己也曾一次次看到在烟酒中暂时松懈面具露出疲倦和落寞的身影。常常是,不自觉地拢起风衣,畏寒一样,避开人群,从后门离开。衣袂飘过,全不知开着一条缝的一门之隔,两个心连着的寂寞人,咫尺天涯。

就只有这一个包厢从来没有改。

南楠守着郑乐不知道的秘密,抿着苦酒,微微一笑。

也循着她的足迹,推开后门。酒吧前后的路,好像郑乐与自己认识的很多人的人生,截然不同。这一条,更冷清,更孤独。

每一步,足音叩响,则好像自己就是全世界。

夜晚落雨的山顶,天空中云遮住月,黯然无星。比平时更寂寥,空气却要更好,带着泥土的气息。

踏着蜿蜒的石阶向上。又一年,与前一年已不相同。

虽然今时不同往昔,谨慎起见,南楠还是提前一日赶来拜祭。

转过弯,即是南牧云的墓碑。墓碑前,赫然立着一瓶绿幽幽的竹叶青。怎么会有人比自己更早?

再走近,两盏杯,垫着纸巾。一正立着,倒满了,雨点打在酒液里,一倒扣着,杯体上也沾着水滴。

酒瓶瓶盖旋紧。是今年的新酒。酒也几乎是满着,倒出一杯的量。

南楠觉得胸口狂跳。四周看,空无一人。

“是你吗?”

是你吗——

声音在山风里,陡然添了凄厉,又终于雨里沉寂。

淅淅沥沥,没有一声应答。

颤颤着弯身,在碑前湿透的青石上跪下。先燃了香。又将带着的纸钱烧了。用伞遮着雨。

火光跳着,映在绿油油的酒瓶上,映着碑前的空地。石条间,是否还能见当日血迹?

将要烧尽。微风吹拂,南楠支不住伞,索性将伞丢在一旁。用纸巾将空的一杯擦干,满上。

“爹,是她吗?”

满着一杯虚敬胸前。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一定是的。

你这一杯,给我,还是给父亲?

郑乐。可以了,足够了。我不要你血偿。你留得血已经太多。

“女儿不敢奢求,只求爹喝了这一杯。女儿不恨她了。对不起,爹,您看在她为女儿受那么多苦,求求您也不要再恨她了。”

和着雨的酒,一半苦,一半泪,倾斜而下。

南楠将新倒的一杯饮尽。

火辣辣,呛得眼泪直流。

你真的回来了?还是从未走?

既然在,求求你现身,让我见一见。

“爹……郑乐对不起您的,对不起六合会的。女儿同她一起背着。还有什么亏欠,女儿同她,来世,生生世世,再偿还。”

我说过会等你,阿乐。就算你故意躲着藏着不见,我也会一直等。一定等到你。

“求您,别带她走。给女儿一个机会。女儿要在这一生把欠她的还了,才能带她一道去见您。”

郑乐!我不许你离开。无论跑去哪里,你得回来我身边。

坐到天明。

雨停了,鸟叫了,太阳出来。

南楠理了理头发。衣服也自然干了。一瓶酒,同父亲喝了大半。还是一盈一空,摆好,将盖子盖上。

郑乐,你要是有心,亲自同父亲说,把酒干了。

出了墓园,好容易打上车。上高速,很快地,这个城市就被甩在后头。

叫出租绕到地下停车场。早已记不清是那个车位。停了停,转身进候机楼。

换了登机牌。又不甘心起来。越想着,越有强烈的预感。郑乐她,就在这城市里。

隔了大半年,终于有这一天,这样近。怎么一走了之?

杨风一清早拉卷闸门,门开了一半,忽然一个人影钻进来。

杨风吓了一条,松了按着开关的手。

早晨的阳光照着对面人沾着雨和泥的裤腿。

她笑着望着自己。露出耳朵的精干短发,浅黄色的皮肤不再像从前那样失血一样苍白,比半年前最后一次见精神很多。

“你!郑乐!”杨风一把将郑乐揉进怀里。

“前几天刚到。收拾好了,才好来看看你。”

郑乐还未来得及适应这样的拥抱,被杨风推开,

“大小姐她回来了。现在,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快,给她打电话!”

起飞时间已过。

皮包里手机铃声响起。

是杨风车铺的固话。

南楠排在等出租的队伍里。愣愣看着“车铺”两个字,按捺着心里的激动打开手机。

喘息声。

乱了节奏。心跳如擂鼓。

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好像带着她的气息。

“你在哪里?南楠!你在哪里?!”

颤抖的,压抑的,眼泪伴着语声决堤。

“我在机场,阿乐,我要见你。”

“你等我,你等着我,我换手机给你打。你不要走。”

声音一下子挂断。

我不会走,我没有上飞机,终于等到你。

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南楠沉浸在惊涛骇浪一样的幸福里。颤抖着,捧着手机。大颗眼泪坠在屏幕上,擦都擦不掉。

忽然腰间被什么抵住。南楠惊疑地想要回头,肩膀已经被环住。像情侣一样从背后抱住,实际是被枪顶着禁锢起来。

“南小姐,现在警方持有你去年十二月底在XX巷持枪伤人的录像,请你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郑乐想不到,再用手机拨打那个号码,没有声音。意识到危险的瞬间马上挂断。撞开杨风,跳窗而出。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犹豫着,越是不安,越不得不接起。

老奸巨猾的声音。

“郑乐,好久不见。任晴,谭小流,程徒,三条人命。逃出去半年就敢回来,令人钦佩。”

竟然来自丁允。

“如果我是你,不会一走了之。杨风,是你兄弟吧,窝藏逃犯知情不报,也能判个一年半载。还有南楠,正在我们手里,她持枪伤人的录像,想必你很感兴趣。”

郑乐的脚步渐渐缓下来。胸口急剧收缩,

“我只是个无名小卒,为什么这样算计?”

“不。郑乐。你是特警队伍受训的一员,金三角计划的一份子。你已经在清莱潜伏了半年。现在,你必须归队。”

吃惊?吃惊已经不足以描述。

清莱,是刘静怡安排的船。在清莱半年,没有人联系,也没有感到一丝可疑。以为自己迈着九死一生,重新回来。以为听到南楠的电话,所有不幸都将成为往事。

原来已经不可自拔。

“刘静怡……”

“刘静怡自然是队员之一。”

一步,两步,叹息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为什么是我?我的性格,你该知道,根本不适合。”

“你没有失败过。”

局中局,道非道。

没有结束。活下去,就总是新的开始。

不论你愿与不愿。

作者有话要说:后记看过来!

——————

这篇实在是历时悠久。

11年4月起始构思。写到8月,到14章,《试探》。最初版本的构思,没有谭小流和任晴两个人物,主题就是虐恋。算是写了一半。

12年6月,因为《双生》,回到晋江。写到9月,到44章,《毒品》。当时的构思是直到这里整篇故事结束。立意和11年已经大有不同。也是写一半转折点卡文。

今年8月,再回来,是为了《今非昨》。终于完成12年的这个版本。

12年的构思,根本没有写提纲。但是读这个故事,当年的想法全部回来。让我自己感到伤痛,惊慌。

因为隔开两年来写,衔接部分貌似还是有断层。第二卷本意平稳过渡,一不小心就太拖了。从感情的角度看,我想写的,不是传统意义的从相识到相知到相伴。是两个人不断地相识,再相识,相知,再相知。

故事在这里结束,意思已经到了。到这里还算拿得出手。

再蹭一两章番外吧。可能比较滥俗。

今年从8月20日首章点击380,总点击6145;到9月20日首章点击534,总点击9719。对我来说已经很安慰了。

这个结局,如果太狗血太中二太追求奇特,只能说,这就是我想写的黑白道的世界。

感谢两年前,一年前,今年新遇到的读者。尤其感谢之前留评论怒其不争的读者。

PS: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应该先设成完结,以后再打开。还是等不知道猴年马月的番外再设完结?

☆、番外一 不离

赶最近一班列车到景洪。

车厢外植被越来越茂盛。

在狭窄的上铺,空调的冷风正对着吹,我就用被子蒙了头睡觉。今天以后是否还有充足的时间,让我可以除了睡觉无所事事,实在很难说。

我要在景洪见我的搭档。丁允没有说,我隐约能猜出,或者说内心的名单里只有那一个名字。

列车到站已经是夜晚。站在人群里,靠近车门,迎面扑来热带腥潮的风。让我心情也提前到边境那边,沾一身黏腻。

离边境很近了。区区几天,我又回来这边。

步出车站。纷乱的接站人群里。她穿着及膝的花裙子,短袖衫,戴着大草帽。就连皮肤也晒黑一些,看起来与当地人没有太大差异。

一路上一肚子窝囊气。

看到她,还是忍不住上去抱了抱。

刘静怡像是完全没有想到我这样的举动,两只手臂撞在我怀里,由我抱着,

“乐乐,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我松开手,

“你看着办,日子还长,欠我的慢慢还吧。”

刘静怡嬉笑,

“喏,先上车。想吃什么,姐做东。”

她给我拉开门,一辆小皮卡。很帅气地跨上驾驶位,好像小农场主。

什么时候,变成“姐”了?

“刘静怡。明早的船吧?有什么要叮嘱的要见的今晚见好了。我不是很饿。”

她回头对我眨眼睛,

“你确定不要吗?我可是一直饿着肚子等你呢。不陪我吃饭,别后悔啊。”

那副表情,摆明了我一定会后悔。

我可不想第一天就被算计啊。赶紧摆手讨饶。

“不,不,您说了算。”

晚风被速度卷进车厢。九十点钟,还是热闹的时候。

横跨马路,有仿照泰式寺庙尖角屋顶搭成欢迎游客的牌楼。街道两旁景观带种着椰子树。路旁小店挂着标牌的,常常写着汉语和傣语的对照。临街建筑风格十分混搭。

景洪是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西双版纳与老挝、缅甸山水相邻,与泰国和广西太平洋北部湾相距不远。是无论人还是文化都相当交杂的地带。

市区繁华的地带,刘静怡不无热情地介绍。她在这里呆过三年,是真的有感情。

然后路过那里,转向相较清冷的地带。人少一点,我也放松一点。

“乐乐,你怪我把你卷进这个计划。”

“没有啊。你又救我一命。见到你活生生站在这儿,我觉得挺好的。”

我很想问她,究竟哪些是命令,哪些是出自真心。不过,又有什么好问。

那个戒指。总不至于是假的。那一刻我的感动和伤心,也都是真的。回忆不容抹杀,我们自始至终还有默契。

她笑了一下。没有再接话。

车厢里显得清冷。

“还能和你搭档。感觉好像回到很久以前。”

“你这样说我很开心。不过,这次不是我跟你搭档。”

她说着,将车子停下来。一条街的烧烤铺子。

多数是在室外支着烧烤的架子,折叠的四方桌,围着桌子散乱摆着塑料椅。

我从烧烤的烟里抬起头。看到她,南楠,正回过头来。

她看到我,站起来。米白色半透明罩裙水一样抖直,理在耳后的乌黑长发散下来,遮住半张脸。那双明亮的眸子,在昏黄的灯光里,闪着光。

我顾不上周围烧烤摊子坐满的游人,也顾不上在一旁看着的刘静怡。

小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

真像一场梦。

要是电影,定焦在我们带着笑与痛的脸上,身体贴合着,手臂紧紧环着对方。朦胧的灯光和异地闪着星的夜做背景。银汉迢迢暗渡。

“你怎么来了?怎么比我快?”

“刚刚到的飞机。”

为什么她还能坐飞机,我只能坐火车。我在心里念着,嘴已经笑着合不拢。

那片土地,古来埋骨无人收。我是真怕再见不到她。有这么一次告别,要我怎么说,算是无憾了。

席间还有另一位,同南楠一道来。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直如路人,想来应该是我的新搭档。

整顿饭我都紧紧拉着南楠的手。说了什么,都忘记。吃了什么,也全无印象。只记得喝着当地的金星啤酒。一杯接一杯,还清晰看着她的脸,一点醉意都没有。

南楠在酒店订了房间。

开了房门,灯也不及点亮。南楠收了手臂,让我把她圈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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