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多钟，天还没亮，按往常该是少年醒来喊起床的时候。
但是今天曹阳起得更早，他驮着脖子上的孙常乐，伸着头走到周处床边，看着他，一言不发。
周处等了几分钟，不见曹阳有其他动作，就睁开眼说：“叔，你醒了，你今天醒得怪早。”
“嗯，我喊你起来下井挖煤去，马上凑够三十天了，领了工资咱就走。”
曹阳的声音嘶哑，眼眶黑了一圈，嘴里有股腐烂的臭味。
“好，叔你让让，我起来，叔你快点刷牙去吧，嘴里都臭了。”
周处看向董雷，见他闭着眼，表情阴晴不定，于是喊道：“董叔，起床了，曹叔都起来了。”
“喊个屁喊，我早醒了，就是梦没停，我想看看这个梦能做到啥时候。”
董雷睁开眼，一脸不耐烦，“这一夜睡的真累，脑子都睡成浆糊了，我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儿，曹阳，你知道是什么事不？”
“我知道个屁，赶紧起来干活去。”
在天渐亮的时候，周处和这一班的矿工们进入了黑暗里。
来到工作面，曹阳和董雷像恢复了力气般，开始没命地干活，两人脖子上的鬼极其兴奋，像监工一样奋力抽打他们的后背。
大大小小的煤炭被接连开采出来，很快就聚拢了一堆，驴倌把驴赶得嗷嗷叫，也赶不上二人挖煤的速度，周处根本插不上手，干脆只做往驴车上装煤的工作。
“你俩今天真是吃春药了，要是每天都能挖这么多，一个月千把两千还不跟玩儿一样。”
驴倌年龄不小了，一趟一趟来回赶驴把他累得不轻，趁周处装煤的功夫，他赶紧喝口水回口气。
“也别闷着头黑挖，注意安全，我看你们的支护距离有点远，也有点儿随便，这样可不行，安全第一。昨天那冒顶虽然是姓关的和姓孙的故意弄出来的，但也充分说明了支护做不好，就是会冒顶，老曹老董你们说对不对？”
驴倌抬头望了望支护，提醒道。
曹阳和董雷只干活不说话，周处便开口应声：“大爷你说得对，安全第一，我装好车了，你拉走吧。”
“别急别急，让我再喘口气。”
驴倌捶捶腰，继续没话找话：“话说起来，你俩下手也怪狠，关震和孙常乐没准就是你俩揍死的，揍的好啊，为民除害，揍死一个少一个，揍死两个……”
“小山，你过来。”曹阳突然停止挖煤，招呼周处过去，“你把那个横梁扛过来。”
“哦。”
横梁一米半长，榆木做成，扛在肩上沉甸甸的，周处照曹阳的指示扛到刚开凿出来的顶壁下，横举起来，担在棚腿上。
“对，就这样，站好别动。”曹阳用镐头在顶壁上敲敲打打，他脖子上的孙常乐已经伸长魂体钻进顶壁里。
周处看出来了，两只鬼要用这种方式杀人，还真是不离老本行。
这时董雷忽然拍了一下脑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道：“老曹，我想起来了，昨天给咱俩指路的就是关震和孙常乐，草！撞鬼了，草！老曹他坐你脖子上了！”
曹阳嘴巴一张，舌头直勾勾伸了出来，发出奸计得逞的鬼笑声，随即一脚踹倒棚腿，朝顶壁狠狠敲了一镐头，矿洞顿时冒顶，这一片的顶壁都塌了下来。
驴倌的反应也不可谓不快，他几乎在曹阳怪笑的同时就往后退，但还是没跑过煤炭塌落的速度。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飞快靠近，把他拦腰抱起，带到几米之外。
“王大爷，你没事吧。”
驴倌惊魂未定，半天才缓过神来，抓着周处的手问道：“小山，你刚才看见你叔脖子上骑着一个人了么？”
“看见了，王大爷，那是什么东西？我叔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冒顶了？”
“你没听见老董说，咱这是撞鬼了！我看着像孙常乐，小山，扶我起来，得快点通知大家离开这里，谁知道鬼会不会附更多人，快点儿。”
“可我叔他俩怎么办？”
“塌下来这么多，肯定没救了。”
……
井下出事的时候，矿长宋学明正在县医院的耳鼻喉科看病，花婶陪同。
他躺在治疗椅上，仰着头，张着嘴。
主任医生胡志海拿着个细细的电灯伸进他嘴里，尽可能靠近喉咙往里照，但照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
“宋矿长，你确定是不小心吃进去一根头发贴这里下不去吗？”胡志海问宋学明。
宋学明无奈道：“确定，非常确定，就是一根……反正就当头发来治就行，胡医生，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影像检查没发现异物，我把灯伸进去照了半天，也没看到东西，按理说要是头发的话，你喝点东西应该能冲下去，稀的不行就稠的。”
“何止稀的稠的，我连淡的咸的都试过了，尿都喝了两口，没用，明白吧，没用！”
胡志海看了看旁边的花婶，暗骂这些狗屁煤老板玩得还挺花，他说：“……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开刀了。”
“我不开刀，你换个办法，嗯……我问问你，咱县里有懂祝由的吗，那个九龙化骨水有没有用？”
胡志海说：“有倒是有，但这个东西时灵时不灵。”
“灵不灵看了再说，你把这位师傅的地址给我。”
胡志海耸耸肩，给宋学明写了一个地址。
宋学明满脸郁闷地走出诊室，花婶低头跟着，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和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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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学明见状说道：“我苦着脸就算了，你怎么也苦着脸，我不都说了么，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意外，意外是什么，意外就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说到底，是我自己的原因。”
花婶不接受这个说法：“那我也不能一点儿错都没有吧？”
“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宋矿长，宋矿长你等一下，你的电话，矿上找你有急事。”耳鼻喉科诊室里的护士跑出来喊住二人。
……
煤窑井口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矿工。
接连两天发生事故，今天的事故还是昨天被他们打死的人变成鬼搞出来的，这就很让人心里不安了。
现在关震和孙常乐的尸体已经被吊起来示众，先杀再吊，显然是私刑，但煤窑上对待这种人向来如此，敢这么做的，也都是矿工们集体参与且有确切证据的，相关部门确认属实后，一般不干涉。
昨天的恶人变成今天的恶鬼，大家对恶人还有办法，对恶鬼就手段缺缺，难免惊慌害怕了，所以就有人提议把尸体放下来烧成灰。
驴倌站在人群中间，一遍遍说当时的可怕险状，绘声绘色，更添了几分恐怖。
周处则坐在驴倌身旁的井口台阶上，一副失魂落魄死了叔的样子。
而他的两只虚手则死死抓着四个鬼魂。
关震和孙常乐把曹阳董雷砸死之后，连拖带拽将两人的魂拉了出来往嘴里塞，曹阳董雷死命挣扎，四只鬼乱作一团。
和关银山被符火炼养后神智尚清的灵魂不同，他们四个浑浑噩噩，被死前的怨念执念控制，没什么理性可言。
曹阳的魂儿有些弱，董雷的魂儿却很强，董雷不仅很快就挣脱了关震，还一个打俩，反吃回去。
关震两鬼要跑，就往人群里阳气弱的人身上钻，曹阳也是这么个打算，他得吸口阳气补一补，董雷不依不饶，也要跟着钻进去。
周处一时也没条件灭杀四鬼，只能伸出虚手，一个抓俩，暂时将他们控制住。
“矿长回来了，矿长回来了。”不知谁叫了一声，大家的纷纷往厂区大门看去，果然看见矿长的黑色轿车开了过来。
车停下后，花婶和宋学明从车里下来。
花婶挤开人群找到周处，拉住他的手说：“小山，你别害怕，还有花婶在呢。”
矿长神色严肃地听了几分钟大家七嘴八舌的话，然后挥手让人群安静，说道：“今天停工，谁都不准下井，也别靠近，都离远点儿，也别一个人独自待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来告诉我。”
然后指了指驴倌王年庆和周处：“你俩来我办公室一趟。”
矿长办公室里。
周处看上去还在惊变中没缓过来，沉沉默默，问来问去也问不出几句话，只针对性回答了曹阳和董雷昨天的行止。
不过有目睹了全场的驴倌王年庆，王年庆从今天下井挖煤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事故发生，他被周处救下，两人通知所有人撤离，重点突出了曹阳和董雷的挖煤异常，并推理性地分析孙常乐和关震为什么会附身他们。
王年庆虽然没有见到关震，但他分析董雷也不正常，出事前的叫唤说明他九成也被附身了。
说完这些，王年庆话锋一转，把话题转到周处身上，说他勇敢又可怜，这下亲叔没了可咋办，求矿长给他做主，就是要钱的意思。
宋学明的注意力全在关震和孙常乐身上，这么一了解，他大概明白昨天为什么招魂失败了。
想了想，他决定先招招曹阳和董雷的魂，然后再让已经缝完尸体的关银山出手。
这五个人横死结怨，聚在一起献给花婆婆，又是一件功德。
思及此，宋学明温和地拍拍周处的肩，说：“曹山是吧，你放心，我会为你做主，绝不会让你空手回去见你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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