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经过时间过滤沉淀下来的画面，隔着遥远的岁月距离，显得格外绵软温存，这让叶染的心里升出一股甜蜜的惆怅来，以至于坐过了站犹未察觉。
叶染住公寓九楼，她放弃坐电梯改走楼梯。这种走楼梯的习惯她保持了好多年，但凡低点的楼层，她都会选择走上去，一层一层，像陀螺一样的旋转而上，就快走到最后一层的安全门口时，她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烟味，那烟味让她有些慌乱，脚步一顿，抬头看去，一个人影正站在那里朝她看来。
怎么也想不到宁磊会找到她的住处并等在这儿，三年前决裂，以为此生不会再见，居然一次次以意外的理由和方式相见。他守在这里，她又不能装作不认识。心里明明已经掀起巨澜，脸上却是风淡云轻：“你在等人？”
宁磊已将烟熄灭扔下，朝她走近一步说：“是，我找你，”他抬手臂看看腕表，“等了差不多一个多钟头。”
为什么她会觉得空间如此狭小？还是因为他的话有压力？叶染本能地往后一退，皱起了眉头，用手挥散烟味道：“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可以进去说吗？”
叶染身形不动。
宁磊手插在裤袋里，姿态潇洒，笑了笑：“你不奇怪我怎么找到这来的？”
这是叶染想问的，她住这儿时间不长，他怎么会知道？
“丁悦薇告诉我的。”是了，想来也只有她。
“我在医院看见你。”宁磊说。
“你跟踪我？”叶染不免心疑。
宁磊不答，只是柔声说：“站得有点累了，能不能让我进去说？”
叶染开了门，微微侧身，宁磊便进去了。
一室半的房间，不大，但五脏俱全。布置是叶染的风格，一个纯粹女性的空间。宁磊的目光环视一圈，露出一丝兴味的微笑。
“身体没事吧？”宁磊语气关切。
叶染嗯地哼了一声算是答复。真想不到三年后，他们还可以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最早以为她将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后来看淡了些，最多是不说话，后来发现说了话也不会怎样，最多是不再见面，现在不仅见面了说话了，眼下还像个平常人一样坐在面前嘘寒问暖。
雨果说过最高贵的复仇是宽容。她和他真的都放开了。
她给他倒了杯水，他在长形米色布艺沙发靠左侧的位置坐下，接过水，她随即在沙发的极右侧，一个离得不能再远的位置坐下。
“这几年你好吗？”此言甫出，就显出几分生疏来，见她眸光微转，清冷清冷地扫了他一眼后便不再看他，宁磊微嗄道：“还在生我的气？”如果不是办画展之事，想必她也不会打电话给他吧，当年她为了躲避自己，甚至连自己生父的葬礼都没去。
叶染本不想回答，在他坚持的目光下，只吐了两个字：“没有。”
“那就好。”宁磊慢吞吞地说，神情变得莫测起来，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当初她远去德国再无音讯，如今她坦然不再介怀，说明什么？
“你父亲画展的事——”
“我已经说过谢谢。”她出言打断。
宁磊笑笑：“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一直联系不到你，开画展、捐画甚至拍卖的事也没和你商量，也许你会有不同的想法——”
“这些事你处理就好，用不着来问我的意思。”叶染说。当她被叶家合法收养，改姓叶时，她就和寒白石没什么关系了。
“你是他的亲生女儿。”
“那又如何？”世人只知他有一个贤徒，连他的葬礼都是宁磊一手操办。
“你——是在怪我吗？”
“没有。”
“真的？”
“我为什么要怪你？”她反问道。
宁磊不说话，只是笑了笑。
暮霭渐渐涌进屋子，两人在沉沉暮霭中对坐无言。叶染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晚饭吃过了吗？”他又问。
“吃过。”
“哦？！”他不知是怀疑还是失望地应了一声，“我还没吃。”在她家门口等了近两个钟头，有心邀她一起吃晚饭，似乎她并不领情。
叶染瞪视他。
“怎么了？”
叶染板起脸道：“我不想你的女朋友误会，”她顿了顿，刚才的疑问还在心里盘桓，“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医院？”
宁磊凝视着叶染，两年多不见，她清瘦了些，下巴显出几分尖瘦来。他不瞒她：“上周我去医院看到你，本来早就想过来了，怕你生气不肯见我。”那天他在医院看到她，以为是眼花，当时就想打电话问她，又担心她不会跟他讲实情，这一周他过得心神不宁，顺便过来看看。
叶染不语。
“我身体没事，去那里是找一个朋友。”宁磊不问自答地说道，他非常了解她，虽然她看起来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其实心里是很好奇他为什么会去医院的。
叶染继续沉默。他去医院也好，找朋友也好，跟她有何相干？
从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变成现在漠不关心的路人甲，这中间隔着多少距离？
“再说问候你不是应该的吗？”他低低说道，声音低沉如同耳语，一如两人恋爱时耳鬓厮磨般的呢喃。叶染腾地站起身来：“好了，如果你来是想问候我一下，如你所见，我一切都好，问候结束你可以走了。”她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只因心头蓦然生出一丝慌乱。
他们之间有太多问题悬而未决。只是时至今日，还有解释的必要吗？当一个人不再是心中最重要最特殊的那个，他的一切对自己而言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屋内没有亮灯，光线暗沉，被暗色包围的宁磊纹丝不动，半晌才说：“非要这样说话，你才解恨？”他低沉的声线里含着一抹伤感，听起来有一种忧伤的味道。
“我有什么好恨的？”叶染冷嗤，此时此刻，最要不得的是心软，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无妄而致命的。
“好，”他像在掂量她话意中的真诚，“既然不恨，那就听我讲个故事——”他像下一个重大的决定一样神情肃穆起来，“讲完我会走。”
叶染看着宁磊，那种语气是她不熟悉的，他又说了什么她没听清，他的面孔沉浸在黑暗中，这让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他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让她慢慢坐下，静静地听他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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