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磊望着叶染那一弯如新月的眼形，双目微睁又无声垂掩，悄然敛住满目清辉。一如最初的相遇让他为之心悸。
当年宁磊的父亲一直在青县找项目投资，因而结识了叶染的堂姑父叶天成，并成为合作伙伴，三个月后果园承包项目在副镇长丁悦薇父亲的主持下谈妥并实施起来。第二年秋天，宁磊举家搬到青县，他转学到丁悦薇的小学读五年级。
叶染来青县的事，宁磊是几个月后从父母闲谈中得知的。他母亲说：“叶天成这人挺有意思，自己不生，收养别人的女儿。”
“他老婆不是生不出嘛！”
“谁知道，有人说她结婚前和她堂哥有些不清不楚。”
他这才知道，一年前在叶天成叔叔的婚宴上遇到的寒染小妹妹，已经被她的堂姑父叶天成收养了，改寒姓为叶姓。他的脑中浮起初见的那一幕，也不知为什么一年过去，他还记得那天她的头上扎着的洁白茉莉花环，他更记得她那双美丽不多见的丹凤眼。闲谈中还得知：寒白石去外地写生，把叶染寄放在婶子家，谁知她在学校上体育课时腹痛难耐，学校电话打到她家没人接，在家属紧急联系人中找到寒云枫的名字。寒云枫从青县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车赶到医院，医生对她说：“你们这些做家长的，平时不注意，给小孩吃得太杂，有情况又不赶紧送医院，差点就感染腹膜炎了。”
当时他想，寒染妹妹真是可怜。
他父亲曾托叶天成向寒白石说情，收儿子为徒学书法，那边一直没有给回音，这回他们刚搬来青县，那边就答应了。因交通不便，父亲让宁磊自己决定，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一周去一趟江城学习书法。当年宁磊就知道，叶染以自己的父亲为傲，所以他会选择做她和她父亲间的情感桥梁。
然而今非昨昔。宁磊心里很清楚，今时今日就算他有心关怀，她也未必肯承他的情，她不反对不代表他们间真的就已冰释前嫌。
他轻咳了两声，一口气喝完一杯水，接着说道：“既然你已知道这是你父母的故事，我也不故弄玄虚。你母亲工作后，你父亲也默认了，可能你母亲一而再再二三地忤逆他的意思，让他觉得他始终是会失去她的。他一直不让你母亲工作也有他一定的道理，因为他知道你母亲性格里很要强，她热爱画画，热爱艺术，当她重拾画笔时，她不再属于他，不属于家庭，不属于任何人。我想你父亲当时的心里应该是很复杂的，他在那个阶段创作了不少抽象油画作品，你可以从中看出他内心的挣扎、矛盾、不舍还有恐慌。
你母亲回来一日少于一日，一日短于一日，你父亲那时已在外面接了不少私活，所以本身忙碌顾及不暇，在你六岁那年还发生了一件事，你的堂奶奶为你的堂姑寒云枫定了门亲，这让你父亲陷入两难的情绪中，因为寒云枫对于你父亲来说既是帮手又是慰藉，但他不会自私到牺牲你堂姑的幸福。”
叶染放下手中的杯子，冷冷说道：“这些道听途说来的东西我不想多听，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现在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后面的事她基本知道了，八岁时她被父亲送到堂姑父家，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在青县上完小学、中学，一直到毕业前，她再也没有回过江城。
“这些都是你有权知道的，”宁磊声音低沉显得有些涩哑，他的目光有些邈远，语气却不容置疑，“有些事你已知道，有些事可能只是听说但未经证实，还有一些是你不知道，而我今天想告诉你的。”
叶染扭过头不去看他：“知道能怎样，不知道又能怎样，和你有关系么？”
宁磊扶正她的身体，这让她心头一惊。两人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恢复以往的温柔，刚才一闪而逝的痛意似乎是她的错觉，他说：“别这样，寒老师对我倾囊相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一直当他是自己的父亲。”
叶染冷哼了一声，挣开了宁磊放在肩上的手。
宁磊无奈地笑了笑：“我不否认有的事情处理欠妥，未能照顾到你的感受。但是，我对你的心意你不应该怀疑。”
“这话你三年前就讲过吧？”
“是。”宁磊垂下目光，他不否认。
叶染语结，他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仿佛是她理亏一样，她本想反唇相讥，念及他为葬礼和画展之事劳力费心，心一软，自然就收回了到口边的冷嘲热讽。
两人陷入沉默。他等着她问，她却等着他解释，他以为她都懂，结果怨隙丛生，直到两人形如陌路，直到一个人的手再也无法挽起另一个人的手。
叶染只道宁磊心思深沉，她既不完全理解他当年出于何种动机，坚持跟着她父亲寒白石学了十来年的书法，也不能理解他今日出于何种动机告诉她这些陈年往事。他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多加解释，不会把他最真实的想法告诉她，哪怕两人分手决裂，他也不多解释，好像笃定最终她一定能够理解似的。她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到底是她太笨还是他太自负？
这时宁磊的手机响起，铃声是一个流行的网络段子：“老公来电话了。”宁磊看了看来电，目光柔和许多，他并未接起，只是把铃声设成静音。
“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人已死的死，散的散，不过是徒增话柄而已。”叶染缓和了语气说，站起身来。
宁磊并不意外她会这么说，笑了笑，语气淡定：“我讲前面一大段，是想和你一起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有些事我也是推测来的——”
见叶染起身上洗手间，他顿了顿，这是关键的一句话，他必须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叶染走进洗手间，隔着玻璃门，听得到宁磊低沉的讲话声。她已猜到电话是谁打来的了，还要一再犯糊涂么？钻戒与玫瑰，他都向他女友求婚了，他和她之间，永远站着一个人。
等她回来坐下和他的双目对视相接，他才接上刚才未说完的话：“你以为自己置身事外，离他们很远，其实没有，你母亲一直都离你很近。”
不待她做出反应，他说完了这句话便站起身来，轻快地说道：“趁我还有力气开车，先去吃点东西。走吧——”他用手肘碰了碰站着发怔的叶染。
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叶染满腹狐疑，见他已经出门，她连跺脚道：“你把话说清楚。”
他转过身来，露出一个惫懒的笑容：“小姐，我现在很饿，已没力气说话。”
叶染不再吭声，虽然心中腹诽，但神色很快平和下来，顿了顿，她耐下性子陪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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