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姑姑一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打量着宋音，让人十分不舒服。
宋音心里一沉，恐怕来者不善。
“既然人已带到，老奴就先告退了，侧福晋安坐。”
短短半个月，宋音再一次走过东筒子夹道。
上一回她运气好，穿着平底绣鞋走，可即便这样，腿脚依然酸疼，晚上泡了热水才觉得好些。
这次却不一样，这次是去见纯妃，只能穿花盆底，走的时间久了，就有些艰难。况且，那个吴姑姑故意走得很快，宋音几次加快脚步，依旧被她甩在身后。
“唔......好疼！”
宋音一步没站稳，脚狠狠一崴，摔在石板路上。手腕上的白玉镯子碎成几节，一时没注意按在碎裂处，手掌顿时渗出鲜血。
“宋格格，娘娘在等您，还请快些！”吴姑姑站在远处道。
宋音知道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没用，只能用另一只手撑着墙站起来。她的左脚高高肿起，稍一用力就是一阵刺痛。
这里已经进了后宫，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脚步匆匆，低着头赶路。
几个清扫夹道的小太监贴着墙根、面朝红墙立着，虽垂着头，却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四周。宋音起身刚走出几步，他们就争先恐后地从太平缸里舀水，倒在地上，拿帕子用力擦干净，然后再用袖子把湿漉漉的水渍全部擦干。
整个过程，不过几息，除了湿布摩擦地板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传来。
再回头时，那里早就没了血迹，碎了的白玉镯也没了，干净得一尘不染。
这就是后宫，一个像漩涡一样的地方。任何发生在这里的事，都可能被掩埋，被吞噬。
再怎么努力，哪怕痛得额头满是冷汗，还是晚了。
纯妃已坐在正堂等她。只见她穿着一身浅绿直径纱花蝶单袍，外罩短款藕荷缂丝水墨水仙镶边马甲，满头乌发简单地盘在头上，一侧耳边攒着粉紫色绢花，另一侧斜插着点翠芙蓉玉花簪和珐琅步摇，显得贵气又恬淡。
“倒让我好等。”
宋音心里一紧，连忙快走几步跪下，“给纯妃娘娘请安。奴才来迟，请纯妃娘娘恕罪。”
屋子里点了很浓重的香气，宋音跪了一会儿，就觉得呼吸不畅，脑袋发晕。
不知等了多久，才听上首道：“你上前来。”
没有说免礼，宋音便只能直起身子，膝行至纯妃面前，眼眸微垂。
纯妃带着护甲的手抬起她的下巴，左右打量一番，轻笑道：“生了一副好样貌，怪不得阿哥这般宠爱，比本宫都不差呢！”
“奴才不敢。”宋音连忙压低身子。
“大阿哥院里，福晋还没进门，侧福晋掌管着，到底名分不正，倒叫你们一个个的，有点恩宠就不知天高地厚，非纵着爷们做乱规矩的事儿。”
宋音垂着头，没有吭声。
还能说什么？从她进前院书房开始，这个罪名就定下了，再怎么辩解都没用，不如老老实实受着。
正说着，偏殿那里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
纯妃就没空管她了，只让她去廊下跪着，诵读《女训》。
吴姑姑特意找了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让宫女撒了一层碎石子，命宋音跪上去。
尖锐的石子刺破薄薄的长裤，一粒粒扎进肉里，鲜血很快渗透出来，染在外裙上，星星点点，十分可怖。
宋音掐着手心，读《女训》的声音都变了调。
来往的奴才三五成群，穿梭不断，好几个凑在一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宋音知道，这是纯妃在羞辱她。
从正午到黄昏，她虽脸色苍白，脊背却挺得笔直。若换个脸皮薄的，恐怕早就羞愤欲死了。
宋音想，她是受罚了。但这不代表，她就应该卑躬屈膝，低到尘埃里。
天快黑透的时候，吴姑姑状似不经意地提醒纯妃，宋格格还跪着。
纯妃正整理六阿哥的衣物，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打发人回去。”
“那大阿哥那里，要不要派人说一声？”吴姑姑到底有几分顾虑，主子虽是大阿哥的养母，可大阿哥那会儿已经懂事，平日也多念着死去的哲妃，若是为着这事恼了主子......
纯妃抬头，冷冷一笑：“一个格格，他想如何？当初本宫为他定下伊拉里氏的时候，他不也不高兴？可是又能如何？养母也是母，他要是敢不顾孝道，尽管让他来找本宫！”
“当年要不是皇后把人推给本宫，又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本宫怎会养他。本宫有永璋，如今又有永瑢，何必干那吃力不讨好的事。”
吴姑姑心说，可不是吃力不讨好么，养了这么多年，养出个白眼狼。从前主子还指望着他帮衬三阿哥，谁知道，人家心里还想着做太子呢！
宋音回去的时候，已经近戌时了。
素琴和小德子等在东筒子夹道尽头的九龙壁那里，一接到宋音，就由小德子背着她，急急忙忙往回赶。
宋音膝盖上全是伤，躺在床上还在往外渗血，裤子和肉黏在一起，还有细小的碎石子，稍一扯动，就疼得直冒冷汗。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素云心疼格格，眼眶都红了。
小德子一咬牙，“我去找太医去。”
素琴连忙拦住他：“你疯了！这会儿各处都落锁了，没有侧福晋的令牌，随便走动会被打死的！你这样不但救不了格格，还会让格格担心你！”
小德子懊恼地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那该怎么办？格格都痛晕过去了。”
素云心念电转，从钱盒子里拿出二十两银子，塞到小德子怀里，又将手上的血迹都抹在他衣摆上，头发也揉得乱糟糟的，“去前院找钱进喜，让他给爷带话，快去！”
“钱公公？”
“对，看在银子的份上，他会帮忙的。记住，说得越严重越好。”
钱进喜嗜财如命，只是传个话就有二十两银子，更何况是爷宠爱的宋格格，何乐而不为？
小德子撒丫子往外跑，跑到一半忽然使力气往地上摔了一跤，把自己弄得更狼狈一些，才往前院去。
“别拿走，就放在这儿。”素琴拦住抱着染血衣裙的素云。
“可是......再不洗这衣裳就废了。”格格的衣裳可不算多。
“废就废吧！”素琴眼神坚定，“就放在软榻上，爷一进来就能看到。”
即便罚格格的是纯妃，格格的罪也不能白白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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